漠阴Twilight

咸鱼,菜鸟,我本人

青柚子

讲台上放了一个柚子。

  

它是教学楼前那棵矮树上结的。平日里,它只是沉默地做着倒计时牌的陪衬,不知谁被秋日的柚子香吸引,抬头发现了那压枝低的一树金黄。

  

我想那棵柚子树也许并不情愿被人发现。不会被小商小贩和精明的妇人多瞧上一眼的小柚子在高三人眼里就是新奇的——高三人看什么都新奇。有些被当成礼物送进老师办公室了,有几枚被隔壁班精力旺盛的男孩子当足球踢得满操场乱飞,三三两两瓜分了,独剩了一个在我们的教室里。

它也不是独自来的。那群女孩子共抱了两只回来。在一阵犹豫怂恿之后,因为经常搬书而力大无比的江南女子们徒手掰了其中的一枚。

  

掰开的那一刻香气就溢满教室了,青涩的味道,和菜场上那些带着甜味的果实所散发的气息全然不同。它清澈得像仲夏夜的溪水。

  

《种树郭橐驼》里有一段话,说种树要:“其莳也若子,其置也若弃。”前半句有没有做到过,我不知道。但后半句我一定能拍着胸脯说肯定做到了——没有嫁接,没有肥料,没人授粉,它纯靠自己的努力结了一树的柚子,又怎么好意思在味道上苛责它呢。

  

每一个勇敢的人都有了那一次五官变形的体验之后,这第二枚柚子就幸存了下来,被供在了讲台上。

  

我们的讲台上总会供些奇怪的东西。同学生日烧完剩下的生日蜡烛花,一个刑天,一个黑毛的羽毛球。这些都是不知什么人突发奇想摆上去的,又都会在某天不知不觉因为各种原因被清理掉。总之,这枚柚子是它们中的一员了。

  

我本以为它会腐坏,但它比我想的要坚强一点。它只是在风干,从要两只手托着的小扁球,随着语文老师一遍又一遍提醒记笔记,随着物理老师一遍又一遍叮嘱多练电磁感应,随着英语老师一遍又一遍强调哪些动词后跟with哪些跟about,抑或只是在我偶然瞥见的那一刹那,变成了单手就能握着的小圆球。

  

有女孩子在它上面画了不走心的笑脸。和它很相称。

  

我不知在哪场周练中偶然抬头望见了它。天气很好,一窗金黄,大家都穿着洁白的校服,低着发型各异的乌黑的脑袋,不同样式的笔摩擦在卷子上发出各有特色的声音。电风扇在忙碌地转,鸟在悠闲地叫唤。而此时我看见那枚柚子,斜靠在讲台上,扬着它没心没肺的笑脸。

  

大家能分给它的注意力并不多。大家都忙着抱怨天气,抱怨调课,抱怨作业和考试,抱怨不解风情的校领导。它和楼下那棵柚子树一样沉默,偶尔被注意到的时候,它又被不知道哪个调皮鬼换了造型。这柚子皮不知哪来的,他们用胶带把开了花的柚子皮又缠回球形,小青柚子搭上去,再盖一小片柚子皮当帽子,就成了个“柚子版雪人”。再注意到它的时候,它又有了一个黑色的带毛刺的果子做伴。很久之后生物老师兴致勃勃地拿起这果子向我介绍,我才知道这是梧桐的种子。凤凰栖桐木,感觉这果子与神话一点都不相称。但饭后走在操场见一地的黑毛果子,也觉得惬意。

  

后来那柚子皮先撑不住了。青柚子搭在柚子皮上到掉进柚子皮里。再后来,柚子皮变成不太让人高兴的样子,就被丢出去了,缠它的胶带被缠在青柚子身上。

  

于是那个柚子又躺在那里笑了。

  

只是这次,它是青黄色的了。鸡蛋大小,硬得像石头。

  

我有幻想过它会陪我直到写完最后一张试卷,这样我就可以为它写一首赞美时光流转的诗。但并没有。也许是首考布置考场的时候吧。总之它消失了。

  

没了柚子,讲台上依旧会供些新的奇怪的东西。比如喊楼时基础年段的小可爱们扔上来的荧光棒,拆出来的灯管以致胡乱掰成的“圣诞树”。它们都会在粉笔灰中褪色。

  

楼下的那棵树应该还会结一树新的柚子。不知那时还会不会有男孩把它们当球踢,女孩在一旁笑着感慨“我去年还笑话上一届”。但我们是看不到了。大家也不大惋惜。

  

在写完这些卷子之后很久很久,我还会想起吗,想起曾几何时有一枚柚子被摆在我的讲台桌上。我会把它当作一枚珍宝收藏,还是唾弃它没能给我带来一个玫瑰金色的梦境,还是只当作人生旅途一段风景,无论收获如何都不再惦记。

  

抑或,我只是遗忘,在变得世故而麻木了之后,在成熟与忙碌了之后,任凭那枚柚子在角落孤零零地躺着,默默风干枯萎。

  

可无论如何,它都在那。

  

就像教室里那一抬头就能看到的柚子一样。

  

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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